第廿三回上(2/3)
是寒天里当头一盆冷水直浇到心底凉透;偏他说的又有理,不好驳回,这脸上就挂不住,当时冷笑道:“呵,果然是我发昏。不像你,好忠心奴才,怪道家里奶奶疼你。只是我说你也有点眼力劲儿,这里是扬州,跟京城隔了十万八千里,就做出这么一副忧烦样子,又给谁看?我劝你还是醒醒,都是爷的人,爷高兴了,才有我们的着落呢。”说完一转身便走出去。这昭儿比兴儿大几岁,人老成些,遇见事情想得也多,心里有事,就听不得兴儿信口玩笑,又为的他在贾琏身边时间更长,说话间也就没好声气。不料逗出这么两句话来,被噎得一个字也没有,差点厥在当场。好容易回过了神,一转眼,瞥见那两个仆从都住了手,正侧头拉长耳朵听他两个讲话,顿时怒起,催骂道:“还立在那里做什么?地上都收拾干净了?再木手木脚的,看我不禀了二爷,一个个都打发出去省心!”那两个慌得低头,一通忙乱。昭儿这才稍顺了气,又想着贾琏那边也不知得手不曾,那胡姓的书生也总要另寻屋子安置,一面想着一面就往屋外头走。
却不想刚出了这边门,就听到上房那边又是一阵喧哗,然后贾琏就高声叫人。昭儿赶忙上去,见兴儿已经在屋里,正拽着那个胡姓书生从地上起来,那胡姓的小娘子侧背对着她弟弟,低头掩面,口中呜咽。屋中上头贾琏叉腿高坐,脸色半阴不沉,道:“既说明白了,事情就这样。爷要歇了,没的跟你们多嘴。”又向昭儿抬一抬颌,问:“那边屋子收拾好了没?好了就过去。大半夜的,闹了人都睡不成觉。”
昭儿心里奇怪,想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但再不敢问,只顺着贾琏话头说道:“已经收拾了。地上还有些水,但天热,不消一会儿工夫便都干的。”
贾琏就点头,摆手让他们立时出去。昭儿忙拿眼睛看一看兴儿,就见他手垂在下面,连做几个手势,便知道这姐弟两个果然已经着了贾琏的恼,于是赶紧跟兴儿一起拉了两人出去,还送到先前的屋子里头。这边昭儿又吓唬了院里跟来的仆从几句,这才回到上房来,悄悄问兴儿怎么就突然又闹起来。
然而这兴儿也不过比他早来一步,这边事情全然不知。两人看看房里头闷坐的贾琏,心里头一边揣测,一边都想着这两日怕又要提起全副的小心。
小厮们心思且不多叙,却说这贾琏此刻心思。原来贾琏这一日出去,倒真是为了胡家这对姐弟。他是京城大家子出身,几年来又帮着父亲、叔父料理家中产业,三教九流多多少少的往来,也算有几分见识。然而到底是膏粱锦绣之中长成,就戏文之类听过“卖身葬母”一说,真正遇到,这还是第一遭。当日见那胡氏与她弟弟站在昏惨惨集市当中,身上干净的粗衣布裙,就透出鹤立鸡群之势;待细看,见她生得纤柔袅娜,地道江南水乡女子形容,虽不是一等一的美貌,却有十分的可怜。贾琏自接到林如海这边书信说病已转好,一颗心就渐安定,眼看转天到扬州,人越发地松懈,心思也少不得活泛起来;此时见到这胡氏,不免就动了心。
等知道胡氏原先家境尚可,弟弟胡云还读过两年书,贾琏越发地意动起来:他虽不拘,却也并非一味的喜好颜色,更看不上那一等的粗鄙不堪;胡氏温柔秀丽,又稍识文字,懂得礼数,就不是寻常使女奴婢可比。想到离京前几日自己那一群哥儿们玩伴才刚与修国公之孙侯孝康吃酒,贺他又新纳了一房外室,席上被问到自己怎的空有个fēng_liú名声,却无私情密意结纳之人;如今这一趟出门,实实在在带回个良家的江南女子,就在那一班公子王孙中也甚有颜面——他既这般想了,当下便上心操办起来。他原是临时起意买的这胡家姐弟,虽约定了主仆,身契却还未写,案卷户籍之类也都未换,此刻少不得要寻了扬州本地官吏料理。正好贾敏先头留下的产业、被林如海交给荣府打理的,有些零碎关节需要与有司往来,贾琏就索性带了与自己同来的账房、文书先生一起过去,顺道就提一提胡氏姐弟。而地方这些书办末吏见贾琏乃是荣国公之后,更是盐政林如海之内侄,如何敢不尽心,当时一桩一件细细告诉。贾琏记得分明,请了众人一顿好酒饭,兴冲冲回来,就待告诉胡氏以偿心愿。
不想贾琏把事情与她姐弟两个一说,那年纪小的胡云当时翻脸,只说卖身为奴,不过三年五载,渡了难关自然要赎身出来正经过活儿;且前两日贾琏买自己姐弟时说的也是活契。胡氏年纪大些,知道世事无常、人愿难遂,先头旁人不肯买自己姐弟原就有只肯签活契这一条,此刻难得贾琏身份品貌心意,倒是甘心给他一辈子为奴为婢,但只求放了自己弟弟,给自家留条根脉。胡云却又不肯,说自己读书进学,不难谋个出身,但倘若亲生姐姐入了奴籍,坏了自己名声不说,连前程也要堪忧。胡氏稍劝两句,却被胡云窥破她心意,只道见识了这两日的富贵荣华,满心爱慕流连,竟然连爷娘身子也肯一起舍出去。那胡氏虽然比胡云年长,到底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哪里经得起这样嘲讽,顿时就泪如雨下。然而她心意竟也颇坚,只说弟弟体弱不堪为奴,一味读书又不通庶务;自己既早生了两年,总要代父母照应幼弟,即便卖身为奴也要供他用功,就算将来胡云出息了不认长姐,自己到地下也能面对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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