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风起长林(2/2)

入冬前山里很是晴朗了几日，人人都忙不迭地从早玩到晚，连那咳血的谷车世子也出了门，午后总爱在练功场边的亭子里晒太阳。有次暮摇路过，见世子的小厮在亭子里晾字画，远远地瞧了瞧，见画是几幅中规中矩的写意山水，无甚看头，字则是几首诗词，她微微扫了几句，心有所触，便举步入了凉亭细看。

打动她的是一首小令，“多少愁，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暮摇低吟出声，唇角微扬，这弱不禁风的世子还是个性情中人。再往下看，还有“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昼雨新愁，百尺虾须在银钩。琼窗春断双蛾皱，回首边头。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她的眼里没了笑意，等读到“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时，她放下宣纸，轻叹着摇了摇头，“世子本就体弱，成日想这些岂不更伤身？”

“让二小姐见笑了。”

暮摇回头，见世子李钟隐站在凉亭外，含笑而来。他拾阶而上，目光轻扫过亭内的字画，道：“钟隐是个俗人，只会写点酸诗艳词。”

暮摇见他虽是弱柳扶风的身子，但腰板挺得笔直，神情傲然且带着点不屑，她不禁暗笑，这读书的人脾气啊，越是逆境，骨头越硬。她温言道：“暮摇读的诗不多，但如世子这般用词清雅，情融于景，更显烟水迷离之致的，真没见过还有谁。不愧于晋安王之子。”

李钟隐身子一僵，垂下双目：“阶下之囚，何必再提？”

谷车的晋安王本是个出了名的逍遥王爷，诗画双绝，才情无双，闲散了大半辈子，后因不满其兄成王的暴.政，连上了十日谏书，被成王打入天牢，子女流放他国。世人多笑他庸人自扰，“十谏破家”，暮摇却敬他是位有铮铮铁骨的汉子，如今见他儿子也是才情纵横，不由心生怜意，低声道：“于浊世里独醒之人，智勇实非常人所能及。世子寄情于纸上，虽能生出千古文章，但暮摇担心你忧思过重，若真为这些前尘往事所伤，就不值当了。”

李钟隐咳了两声，脸色更白了些：“我一个药罐子，也谈不上伤不伤的了。”

暮摇见状没再言语，噙着笑读完了纸上诗句，起身往亭外走，与李钟隐擦身而过时，顿了顿，轻声道：“药材金贵，银子当花在刀刃处。日日熏得满身当归味，又是何苦？前些日世子的止咳丸治好了府中三小姐的病，暮摇在此谢过。”

李钟隐警觉地盯住她，谨慎回道：“不过小小一瓶药丸，二小姐言重了。”

暮摇莞尔一笑：“世子的一瓶药丸，少说也有十金，暮摇不敢白拿，此次下山定了些上好的南茹，改日亲自给世子送过去。”

李钟隐看了她片刻，勾起一抹笑，“那我就等着二小姐大驾了。”

注解：

当归恶南茹。畏菖蒲、海藻、牡蒙。——《本草经集注》